风吹过草地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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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19 13:20:3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总习惯激怒那些对我好的男人,并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我渴望他们出手,就像父亲当年的拳头落在母亲的身上,这样,我就可以迅速反击,代替母亲挥出那一拳。只要有了抗衡的力量,母亲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

在冬天的田埂上,母亲枯坐着,屁股下面垫着一根扁担,鸡笼倾倒在刚收割完的田地里。她的双腿伸直,交叉,双手拢着夹在膝间。她长长地打了个呵欠,白气很快被风吹散,阳光下闪亮的是花白的头发,蓬松着。她的目光,有时停留在脚尖上,似乎在辨认着鞋头上的泥巴来自哪里,有时,她的头稍稍抬起,望向了远方,百无聊赖地看着一群正在觅食的母鸡。

我在远处看着这样的母亲,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晚年。

很小的时候,母亲告诉过我,因为家贫,她在十岁那年辍学,独自一人跑到山上,抱着一棵松树大哭。为了读书,她曾天天到山上砍竹子,卖了好缴学费,但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连满山的竹子都无法供她继续读完小学。我不知道母亲哭了多久,一只喜鹊目睹了母亲的悲伤,它朝母亲啼叫着,并展翅向远方飞去。像很多民间传奇故事所描述的那样,这样的一只神鸟,必将贫穷而又善良的小姑娘带到一个美好的世界,那里不是有满山的金银珠宝,就是有会流出大米的山洞。总之,是有着极大财富、能解决主人公燃眉之急的仙境。被众多这样的故事浸淫并深信不疑的母亲,跟着这只鸟跑啊跑。母亲的脸庞,因为憧憬而通红,她轻盈的步伐,迈过了一道道的山梁。但母亲终究是停下了,暮色四合,鸟儿已经不知道飞往了何处,母亲的眼前,依然只是青草和树木。我无数次想像过这样的场景:母亲躺在山岗上,失望又疲惫,一个孩子的美梦,就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连飞翔的权利都丧失了。

这是母亲第一次对我讲述她的童年,在我还懵懂无知的岁月。她断断续续,似乎把我当作了听众,但似乎又不太相信一个四岁的孩子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听众,所以她有时完全是自言自语,只见她嘴唇翕动,不懂唇语的人无法辨其义,有时她又恍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垂泪不止,紧紧抱着我不发一言。我借助想像把母亲的故事修饰得更为完整,并把它放在了记忆里。

作为一个倾听者,我品尝到了母亲的眼泪,但无法阻止父亲的拳头,一次次落在母亲的身上。我扑过去抱住父亲的腿,但很快,我就像一条小猫给扔到了墙脚。看架的人从村子的四面八方涌来,劝架的人依然很少。对于农民来说,一年打上几次架,也算是娱乐了。我钻出人群,把母亲平时绑柴用的绳索藏了起来。

因为找不到绳索,母亲上吊未遂。但第二天,母亲就回了娘家。

几天后母亲回来了。听到母亲回来的消息,我从村口的打谷场赤脚跑回家,我清楚地记得,那正是晌午,村里的人都出田干活去了,我的心间,兀自感受到了一种苍茫和荒凉。母亲给了我两块糖,说,孩子,去玩吧,一会再回来找妈妈。母亲说完,就把门闩上了,我被留在了门外。我有着不祥的预感,于是带着狐疑到菜园里去找奶奶,等我和奶奶回到家,母亲已经收拾完东西离去了。奶奶双眼通红,一边翻抄着箱柜,一边大骂不止。

我知道,我失去了我的母亲。

母亲并没有再嫁,她在娘家独住,以种菜养鸡过活。我在村里游荡,放牛,打猪草,偶尔挨父亲一顿打。

我在村口看见过母亲的身影,她畏缩着,远远朝我招手,但我假装看不见,低头踢着一块小石头走开了。等我上学后,母亲时不时把一些煮熟的鸡蛋、带香味的橡皮擦、新出的连环画放在我经常打猪草的地方。我总把这些东西狠狠揉搓一遍,然后带回家,藏在柴棚里,从来不用。我无法解释,这是出于恐惧,还是出于恨。

当我考上大学,要离开村子到广州读书,我才似乎明白,我从来都不是恨母亲离开这个家,我只是恨母亲遗弃了我,在潜意识里,我多么渴望母亲带我一起离开。

到了母亲诞下我的年龄,我还孑然一身。我总习惯激怒那些对我好的男人,并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我渴望他们出手,就像父亲当年的拳头落在母亲的身上,这样,我就可以迅速反击,代替母亲挥出那一拳。只要有了抗衡的力量,母亲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多年来,我是如此想念母亲,就像风吹过草地,万物颔首,寂静无声;就像河水流到了冬天,水位慢慢下降,而河床终于显露。

我又看见了当年的母亲,追着一只小鸟跑过一道道山,她没有找到金银珠宝,但她找到了自由。想明白这点时,我正独自在海边,海风吹过,我追着一阵风奔跑,太阳很大,我甚至戴上了帽子,并系好了帽带,但宽大的帽檐,还是无法遮掩住我的泪水。我张开双臂,像驾驭着风,我希望这阵风,能带我去到母亲的身边,她既是记忆中那个抱着松树哭泣的小女孩,又是坐在田埂上,打着呵欠看着自己脚尖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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