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农人都是一群"流氓"

“所有农人都是一群‘流氓’

一群被流放和自我流放的囚徒”

这是我一番不是滋味自嘲后得出的结论：新农人也好，老农人也罢，小农人也算上，都是文化意义上的“流氓”，而大农人根本就是耍流氓的人。有区别的不过是新流氓，老流氓，小流氓，大流氓而已，这是一个流氓时代。

我使用的流氓一词，不是法律条文的流氓罪中的定义，是在文化范围内的理解，这需要界定清楚。

本来意义的流氓就是失国者、失籍者、和失地者，四处流徙的人，也就是流民，我们也叫盲流、黑户或者黑人。到了民国，鲁迅定义成为：“无论古今，凡是没有一定的理论，或主张，而他的变化没有一定的线索可寻，而随时拿了各派的理论来做武器的人，都可以通称为流氓。”也即是说没规则没底线的知识分子是流氓。上个世纪90年代，朱大可发表了题为《流氓的精神分析》的“宏论”。他以“精神分析”的方式梳理了“流氓”的历史谱系：第一代是丧地者，第二代是丧国者，第三代是丧本者。自此“流氓”的群体里多了孔圣人之类曾经被仰望的人，结果朱大可本人被定义为“流氓批评家”。我在朱大可的定义基础上的顺延理解：今天的“流氓”是被城市放逐的人群，还有农村远去的人群。不幸的是，我本身也是这样的一个老“流氓”，被自己放逐了的人，失望于大一统的国家家园，始终在寻找个体的精神家园。几十年来在中国的东西南北，在全球各地，寻找着答案，寻找着农业的理想国，是一个纯粹的农业流民。

农业其实是一个祭坛，热爱他的人，总有奋不顾身成为祭品的理由。

对当今农业来说，新农人这个群体带来了很多变数，虽然人数了了，特别有必要认真的考虑。当人从巨大的城市体里被挤出来以后，新农人就把自我放逐到了思想控制力薄弱和污染程度低的山林。这和中国传统的耕读传家是一样的选择。不能入仕，或者避开乱世，便回山林养命繁衍。他们绝大多数从祖代过来本是乡里出身，出于对城市空间的失望和个体安全的考虑，又回到了农业社会的母体，是一种寻根的本能。他们同时由于自身的财富独立能力和对现代文明的了解程度，有着对贫瘠的农业土地具有种子一样的作用。只是目前种子太少，起不到营造生态环境的相互作用，缺水，缺肥，还缺农工。他们就这样来了，放弃了国家幻想，养活自己是第一位的，能赚到钱是最佳的。无意识的地选了动物生存风险最低的路径--直接解决食物供给。他可以挺起腰板每天国王一样的巡视自己的领地，贯彻着自己的家园管理的理念。

新农人出现背景很简单：宏大的国家田园叙事的失望变成封闭的个人田园叙事的秘修。

也正是这样出于对外部的恐惧和躲避，导致他们经常搞一个个地方的聚会，组建一个个不同的圈子，却很难彼此认可和联合起来，更不用说在产业层面上向前跨一步。成效最高的不是在第一产业层面，而是在流通上产生了很多合作。他们坚信原始食材通过自己的努力会卖出奢侈品的价值来。可是，他们把自己从国家主义中放逐出来的时候，已经当了精神领域和现实生活中的流氓。企图通过食物政治的反抗获得精神政治的自由释放。这真是新农人的精神悲哀。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搞清楚老农人小农人为什么默默地守在那里，或者默默地远走他乡就闯进来了----他们不知道，农人早就没有根了。

制度层面上三个原因：一、根本大法也就是宪法意义的农村集体所有制在现实中被抹除了，乡村建设也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这就是家园没了；二、农村土地和农村金融在国内就是两张不相干的皮，但从国际范围来看土地和金融都是孪生兄弟，他们共同提供着农业和农村发展的血液，这就是说，农民被断了血脉；三、农产品价格始终在扭曲运行，也就是说中国的农产品市场是一个不完全市场，根本没有充分的，可靠地，公开的信息提供给9亿农村人使用，农资、农机和技术服务同样没有培养出专业化的市场服务体系，演变成一根根绞在农民脖子上的套子。WTO牺牲农民利益保全制造业的恶果从2015年起直接导致9亿个体所组成的一个个家庭在孤立地面对全球农产品的竞争。

技术层面上有两个原因：一、农业内部来看几十年来唯粮食产量的政策措施导致技术上的育种偏差，加上单一农作物大面积种植，效率至上，产量至上，药肥至上，导致矿物质含量大幅下降，农产品普遍量足质劣，土壤内部生态和生态多样性遭到严重破坏。二、农业外部来看，长期的掠夺式资源开发和牺牲生态环境为代价的工业发展，污染了环境，污染了土壤，污染了水源。农业用它自己的方式在驱逐着农业生产者离开它，别在伤害它。

农人就是这样的生存状态。这种根的寻回恐怕还要在国家政策和法律，还有产业结构变革等等根本问题上博弈很多年，没有5年8年，看不清楚的。

新农人来了，携理念、资本和互联网三大法宝，从国家家园退回到山林家园，搞庄园经济、民宿经济、乡村实验、家庭农场，经营地域品牌、公司品牌、文化品牌、个人品牌等等，风生水起。

新农人由于对自然无比的热爱，显示出对美好生活营造和融入的渴望，心没有在城市里死寂，是敏感、脆弱并且活泼泼地天真烂漫的理想主义者，受不得质疑和打击。思维逻辑很简单：我的东西这么好，环境这么美，你们没有不消费的理由。现实是一大群人义愤填膺的怒骂谴责劣质食品和有毒食品，回头去买便宜的别人也在买的食品吃下去——不幸的生活在道德秩序混乱的流氓时代。

在我的眼里，新农人回归田园的毅然决然，乡土情怀的魂牵梦萦，都是一种柔软的抗议，近似颓废的流放，多喘几口新鲜空气似得的暂时解脱。

新农人更多的是像躲起来在花园独自玩耍或哭泣的小女孩，抑或是倔强地对视大人的小男孩。遗憾的是，美丽的乡村只是景色，他们跟我一样，是寻找精神家园的一个个流民（在这里不忍心用流氓这个扎眼的词汇）。遗憾的是，他们更改不了自己被无意识培养成的服从性和工具性，没有偶像可以依赖，没有榜样可以复制，变成了不会自然成长只能自己硬闯的一代人。

在我观察中，其中的绝大多数人退回到清朝中叶以前，寻找古法自然生态有机这样的概念东西；一部分紧紧附身基于工业化和信息化社会基础上的互联网，企图实现从农业社会为起点的两个社会层面的穿越；另一部分则是稀里糊涂地和小农摔起跤来了，这些和小农摔跤的目光短浅，与小农争利，其实你就是消灭了小农，你还能把给小农的地租也变成利润？那么多投入很高的农场，慢慢也走上了被市场同化的路子。仅仅从北京周边来看，迷路的新农人还是占大多数的。新农人虽有个别惊艳的我还是看不到持续发展的可能性在哪里，因为地球人都知道初级农产品不会马上给你带来丰厚回报，将来也不会，它只会慢慢形成一个公允价格。结果烧钱和屌丝似乎成为“互联网＋发展”的商业基石，我真的是怀疑地球被偷换到了另一个时空里。用个体来代替群体选择，用偶然来圈定必然趋势，最后不过是一地鸡毛。你会发现，那些人们还是在那样地生活。这就是都被圈养的悲哀，几只羊羔的撒欢成长的短暂狂欢，改不了到头一刀的短命。

老农民小农民为什么搞不了新农业？他没有意识去破，更没有能力去立。跨界了，就可以用流氓方式来打碎旧世界，建设新世界。中国人善于打碎一个旧世界，但是不擅长打造一个新世界。在我这个老农人眼里，目前恰恰需要打碎的新生力量。我最讨厌的也很常用的一个词就是“大农人”，他们确实带来了更多的麻烦，因为他们要消灭农人和农地，而不是带来了更多的优质丰富的食品，不说他了。新农人想彻底的放逐自己获得自由，必须把流氓进行到底。获得更大的变革来形成新的秩序。那些曾经被放逐和自己放逐的人们建立了澳大利亚和美国，农人们应该能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美丽家园。我很期待这种破而后立，自己也在努力着。

我们乐观的看到，互联网带来的最大益处是农业知识和信息的分享几乎能实现全覆盖；也让很多农人觉醒了法律意识和市场意识；也有机会通过互联网世界把自己的农产品卖到任何肯购买他产品的地方。

世界大了，变了。这种现代文明和商业环境的洗练会培育出什么样的新农民？我虽有愤恨，但又乐观。新农民必然是新农人和老农人、小农人的融合，那是没有外来者，也没有原住民，适度的规模，适度的技术，适度的人力，适度的金融，适度的乡建会组构成一个适度的世界。我们现在不缺技术，劳动力也没有紧缺到不可持续的地步，绝大多数农产品也没有糟糕到绝对不能食用的地步。中国人胆子越来越小，都是自己吓唬自己。你小心，那就多参与农业生产，各种家庭农场，csa，生态农场，消费合作社，你多参与就是了。你还相信良心和品质还在，就轻松的去食品超市和网络电商购买全球各地的食材。你是阴谋论者，干脆就自己也来当农业流氓算了，你当了流氓还怕谁？

如今，农业流氓，农业流民，都是在给舌尖饕餮的时代服务。舌头的作用很大，孔圣人当年用它来复国复礼，他还可以搅起食物送进食道，辨别味道。舌尖上确实有中国，还有美洲、澳洲等等，还衍生出了食草民族和食肉民族之分。

当舌尖上的中国风行大陆的时候，我们意识到一个民族的奢靡腐烂就开始了。我们不相信听到和看到的，开始回归本能只关注吃，维持你活下去的的食物本身。有证农业也就大行其道，食材也开始会讲故事了，淘宝和政府都在教农人如何讲故事，卖故事。食材就是食材，农人的努力无非是让食材回归本来而已，不想让长的太快，太大，太脏，太阴险的食材进入自己的嘴里。各种美食节，品尝会，顶尖食材寻找之旅纷至沓来，满眼都是名嘴和馋师。你可以在各种食鼎类器皿和食材包装上看到的饕餮，还有每家每户的门口摆放的只吃不拉的貔貅就可以判断出国人的舌尖上的贪婪，这就是时代特征。

还有另一个令人不安的变化。新农人被从暴力语言和暴力环境排斥出来以后，逐渐的在3亩5亩田里寻找到了帝王的快感，肆无忌惮的开始攻击同类了。这类人本质上就是政治和金融暴力偶像的屌丝。屌丝的真正意思是粗壮阳具根部的一根毛，他动不了阳具本身，只能扭曲着向其他屌丝发泄快感和愤怒，这就是屌丝的劣根性。据文化名人说，这也叫国民劣根性，群氓，成了群的流氓。

新农人，老农人，小农人，都是一群被流放和自我流放的囚徒。